世界劇場

兩年多前，父親卸下波麗士大人的工作，正式宣告進入退休生活。退休原本應該是另一個人生的開始，但幾年下來，他的經驗只令人感到退休男人的可怕。首先，拒斥和他人互動，且認為交朋友就是會被朋友利用的他，幾十年下來沒什麼朋友；於是，卸下工作之後，他的生活就是每天宅在家裡。

再來，每天宅在家裡總是閒的發慌，找點事來做是人情常理，所以，對一個沒治安可以維護的前波麗士大人來說，家庭就成為他最渴望且最容易入手的治理場所，還可以順便彌補一下多年來在外打拚，以致忽略家庭的愧疚感。

所以哩，他開始三不五時打電話或寫信給我和我姐，美其名是聯絡感情和關切近況，實際上則是監控子女們是否乖乖逐一完成他心目中認為人生應該履行的任務清單。在沒畢業之前就不斷監控我論文進度，畢業後則開始評論我的工作如何又如何，並催促我趕緊結婚生子讓他抱孫子；總之，就是儘快銀子、妻子、孩子、房子、車子這五子蒐集齊全，並開始「回饋」他，就跟刷卡紅利點數一樣，刷越多，享越多。我一點也不同意他那張無聊又沒內容的任務清單，也不相信完成那張清單就是通往人生幸福的道路；相反的，那張任務清單像是個束縛，逐步把自己的人生投向一個災難的境地。倒不是因為我覺得那些事不好、不重要或不需要做；而是當這些事被當成像是任務清單似的被履行時，這些事也就失去它的重要性和意義了。

可是，堅信這個任務清單的人生觀，也就透露出他是個沒太多彈性的人，不論是自己做事或要求別人都是一樣的規格。或許是個性使然，加上冗長的公務人員生涯，養成他做人做事都一板一眼。就拿我和他的通信來說好了，自從他懂得如何收發e-mail，他就很勤奮地和子女們e-mail來e-mail去。可是，最讓我搞不懂的，就是他寫信的風格。大概是他不瞭解e-mail和網路時代的溝通方式，加上長年以來的職業病，他永遠要把信寫的像是公文，用一堆近乎應用文和白話文言夾雜的書寫方式，來訴說經驗或表達意見和看法。

所以，他寄來的信就會寫成這樣：

自從4/26週日聚餐返家，媽媽就皮膚過敏，臉色變紅，
大腿也出現紅疹狀，研判他可能對芋頭過敏，不過無
礙勿憂。
daddy 2009 XX XX

這封信算幾年訓練下來，接近白話的信了。署名daddy的這個習慣，大概是從我姊那邊學來的；可是文中的「研判」跟「無礙勿憂」還是讓我摸不著頭腦，一封好好的信，為什麼會出現這類字眼勒？

剛好前陣子機車停在停車格被拖出來，結果被交通稽查人員開了張單子，單子寄到家裡。我爸得知這個情況之後，緊張地想替我處理申訴的事，就寫了封信來「教導」我申訴的流程，信件內容馬上就變成這樣：

一有關交通管理事件裁處係車籍地之XX監理站，告發單位暨人員係北市交通局停車管理處。若對告發有異議，依法於期限須向裁處單位提出申訴，視裁決結果，若還不服，還可以向交通法庭抗告。此刻案件已移送監理站並將告發單通知聯寄達當事人；因此向非告發單位申訴係無效的。
二利用XX監理站之網站下載申訴表格，檢附異議資料、告發單于期限，寄交審
查裁處以爭取法定權益，絕對不能置之不理，任由裁罰失去申訴或抗辯時限，那就自損權利。
三若你忙碌，可將蒐集資料。寄送給我來協助處理。
daddy 2009 XX XX

這信我實在看傻眼了，我只能說，寫作風格完全跟停車管理處和警察單位寫給我的回覆文一模一樣！只有第三點正常些，是發自內心的關懷字眼；可是，前兩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曾經跟他提過e-mail寫作風格的事，但他只是傻笑地繼續用同樣方式寫給我。大概是職業病根深蒂固，在面對廣大複雜的網路溝通方式時，他只能繼續帶著官僚習氣應對；只是，退休後展開新人生的他，是否會因為嶄新世界在他面前開展，而使自己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仍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