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Kind Rewind

  哈布瓦克(Maurice Halbwachs)在《論集體記憶》(On Collective Memory)的第三章:〈過去的重建〉(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Past)裡提到,我們總是藉由物件來喚起回憶,以此縫補過去和當下重組時的鴻溝,因此,「物件」成為記憶、情感和意義的媒介;「物件」指的不只是具體的物品,也是那些喚起回憶的影像、人物和話語。《王牌自拍秀》(Be Kind Rewind)就是這麼一個圍繞在諸多「物件」,甚至是那些即將被遺棄、遺忘、拋棄、淘汰的物件,來說明記憶、情感和意義如何彼此構連起來的故事。

  故事的第一個「物件」是爵士樂手胖子華勒(Fats Waller),他和這個故事並無直接關係,卻成為橋接整篇故事的關鍵;第二個「物件」是快要變成危樓而面臨拆除危機的錄影帶出租店,它的店名「小心倒帶」(Be Kind Rewind)正好是電影的英文原片名;第三個「物件」是在DVD時代裡幾乎難以生存的VHS錄影帶;第四個「物件」是那些擬仿電影著名橋段所構築出來的粗糙道具、影像和台詞。

  略為誇張的奇幻設定,讓傑克‧布雷克(Jack Black)這個渾身充滿搞怪喜感的演員,他所飾演的角色傑瑞在某次惡搞的意外中被「磁化」;他不但到處被鐵製品吸來吸去,還把好友麥可看顧的錄影帶店裡的帶子全都給消磁了。闖大禍的他只得跟好友拿起攝影機,憑著看過的映像和簡短的影片介紹,硬拍一個自己的版本想來「矇騙觀眾」和「濫竽充數」;誰知,看過的顧客居然大聲叫好(劇情中的另一個略為誇張但成功的設定),他們就更加賣力地一部接著一部地拍下去,從《魔鬼剋星》、《尖峰時刻2》、《獅子王》、《2001太空漫遊》、《MIB星際戰警》…,每部電影都給他Remix一番,並用低廉的成本和守望互助的方式,展現他們豐富的想像力。

  自拍秀儼然不只是自拍秀,它所受到的歡迎和吸引的人潮,更像某種「大家都來做村史」的活動,在眾人的齊心合力下完成任務,並共享成果。人們不只透過那些自製道具和經典台詞喚起過去觀影的回憶,更透過劇情的「重演」和「重現」,重新創造意義。

  然而,現實的殘酷並不允許他們這麼做,儘管大受歡迎,自製影片卻被認為是盜版而遭到銷毀;籌不出危樓整修費用的老闆,也只能忍痛接受錄影帶店即將拆除重建的命運,並向麥可揭露胖子華勒跟這個店面、這個城市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殘酷事實,胖子華勒佔據了電影中的空缺位置。

  胖子華勒跟錄影帶店的「沒有關係」,摧毀了麥可所相信的世界。可是,正在這個「沒有關係」的意義上,導演兼編劇的米歇爾‧岡瑞(Michel Gondry)展現了他如何看待物件、記憶、情感和意義之間的關係:因為「沒有關係」,所以才要去創造這個關係;因為情感附著與投射在這座城市、這間錄影帶店、這些過時的VHS影帶,以及從未在此出生和成長的胖子華勒,所以才要去創造一個「物件」,將這些關係聚集起來,在確認和宣示這份情感的同時,也將之放在適當的位置;在紀念和記憶的同時,也告別這份必須分離的記憶。

  正是導演的這份想法,讓電影裡的城市眾人,在承認胖子華勒和自己並無關係的前提下,將自己的回憶、情感、想像力和創造力,投射在胖子華勒的身上,重新虛構和創造一個新的、屬於自己的胖子華勒傳記電影。佔據電影空缺位置的胖子華勒,不只成為眾人填補自身空缺的所在;黑白電影式的呈現、VHS的拍攝機器、露天電影的播放形式…,也成為導演試圖以此方式,向一個早已被淘汰,且幾乎為人所遺忘的電影史片段致敬。

  整部電影也就儼然成為一個哀悼工程:麥可和眾人藉由胖子華勒這個空缺位置,來填補週遭世界即將消失和轉變的空缺;導演則藉由整部電影的演出,來填補VHS時代消逝而產生的空缺。想來米歇爾‧岡瑞(Michel Gondry)這位導演兼編劇是個重視記憶且念舊的人,從《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到《王牌自拍秀》(Be Kind Rewind),兩部片的主題都和記憶密切相關。前者想透過消除記憶來消除情感,後者則想透過保存記憶來保存情感。無論如何,「物件」所喚起的情感和記憶力量,卻不是單純的消除或保存而已,它有更多重要意義有待我們去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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